http://www.nphoto.net/news/2012-07/23/01b7486b05aef195.shtml
近年来,越来越多外国摄影师的名字开始出现在中国各大报章上,尤其是在国际传媒出版集团推出的中文版刊物中,这些外国摄影师的作品更有一席之地。与中国本土摄影师相比,外国摄影师的视野更加国际化,拍摄手法也更代表着流行趋势。但另一方面,他们的收费较高,还需要克服文化方面的差异,几乎每一个摄影师都意识到 “关系”在中国的重要性。和所有生活在中国的老外一样,混在中国比二三十年前要难得多。本专题中,《外滩画报》专访了四位在中国工作的外国摄影师。
安东尼、皮丽、陆芦和阿塔四位外国摄影师,向《外滩画报》讲述了他们的中国故事。
厦门摄影师安东尼至今为止已经办过数个成功的摄影展览,他的另一个身份是法国工程师;皮丽来自西班牙巴塞罗那,在上海一家西班牙企业工作3年后,为实现艺术梦想辞掉收入颇高的白领工作,成了一个在上海打拼的自由职业摄影师;陆芦在25 岁那年决定把自己从坐办公室里的巴黎白领变为手持摄影机的上海蓝领;而来自孟加拉国的阿塔在广州就读医学本科期间为中国报纸和杂志担任摄影师,他的摄影作品也已获得过不少奖项。不过阿塔马上就要离开中国,回到孟加拉国行医去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依然会追随自己的摄影梦。
安东尼(Antonin Kennel) ——“在中国只做一个摄影师很难生存”
安东尼是一个自学成才的摄影师,1978年出生于法国Nancy,目前定居于厦门。法国文化与在中国生活的经历成为他从事摄影以来的主题。他喜欢用传统的底片拍摄黑白照片,不善言辞,于是用摄影表达自我。他常常背着相机穿梭在城村街巷之间,摄影几乎定义着他生活和性格的全部:是黑白世界的平衡,东西方的交融,以及过去与现在的重叠。所以,人们通常认为安东尼的作品可以被称为是浪漫主义的。至今为止,安东尼已经在中国举办过数个摄影展览,其中包括2009 年的连州摄影展以及名为“乒乓”的摄影展。安东尼的的另一个身份是工程师。
你在厦门的生活怎样?
2000年,我从法国的工程学校毕业后,因为工作关系来到中国。
到达北京机场后,坐火车去了哈尔滨。那天很热,人潮拥挤,还有漫天的沙尘,对很多地方都感到茫然和失望。后来因为工作关系,从哈尔滨换到南京,最后定居厦门。来到厦门后,起先住在市中心,后来搬到了漳州港区,这里更远更安静。我住的地方离山很近,可以听见风刮过树林的声音,晚上青蛙唱歌的声音。10年前我来这里的时候,厦门还是一个很适宜居住的安静地方。现在交通越来越拥挤,污染也越来越严重。 如何用你的作品表现文化差异?
我的出生地是法国东北部的中等城市南锡,中国和法国有很多相似的地方。目前我正在做一个研究,就是从历史方面找到中国与法国的联系,特别两国遗迹之间的关系,比如建筑、古寺等。
你觉得在中国当一个自由摄影师很艰难吗?
在中国只做一个摄影师很难生存,世界上其他国家也是。如果当一个广告摄影师或者时尚摄影师,我可能会容易一点,但是那些不是我想要的。我觉得国外摄影师可以为中国打开一些新的路子,特别是在时尚和广告方面。但在酬劳方面,没有人愿意支付一笔“外国”账单。
一个外国摄影师要想在中国生活下去唯一的途径就是拍摄婚纱、广告、时尚等商业图片,有创造性的摄影师或艺术家只有在国外卖得好才会成功,而现在在国外,中国摄影师正是一股潮流。现在我仍在一家法国公司做工程师,同时在欧洲出售我的照片,欧洲有更多的人愿意为艺术花钱。 哪些中国书籍帮助你更好地了解这个国家?
在中国能经历和看到的东西太多,书本的作用相比而言不多。有一些真正掌握中国某些特质的法国摄影师比如安德烈·皮耶尔写的《卡蒂埃- 布列松摄影》和马克·吕布所著关于中国的书可以参考。但是更好的是一些中国摄影师,比如胡武功的“人文”系列,吕楠、安哥、杨延康等人。一些年轻的中国摄影师往往能展现关于中国的有趣故事,比如我身边的中国摄影师朋友郭国柱、卢炎鹏等。
什么样的特质对于外国自由摄影师很重要?
需要有高超的摄影技术,因为你要和很多优秀的中国摄影师竞争,而他们作品的开价只有我们的一半;保持谦虚,对待工作要锲而不舍,因为你会在工作过程中有很多失望;最重要的是你需要有高超的交际能力,在中国常叫做“关系”。
有一天你会离开中国吗?
我会时不时地暂时离开,但因为我有一半的家庭在中国,所以总会需要呆在这里。
摄影师安东尼的作品:
他喜欢用胶片相机拍摄黑白照片,目前正在做一个研究,从历史方面找到中国与法国的联系,特别两国历史遗迹之间的关系。
皮丽(Pili Moya)——“我爱摄影,但也有些许不安全感”
皮丽来自巴塞罗那,成为一名自由职业的摄影师才7个月。在此之前,她为一家西班牙驻上海公司工作,职业体面,薪水颇丰,工作旅行机会也多。但是,这个西班牙姑娘现在是一名全职摄影师。她的摄影博客名叫“mad to live”,引自杰克·凯鲁亚克。皮丽认为摄影就像生存:不管如何都要活下来。
皮丽的父亲是一名医生,酷爱摄影。小时候皮丽就生活在胶卷和相机的包围中,并爱上了摄影。2008年,皮丽大学毕业,恰好有一个来上海工作的机会,于是她打点包裹直奔上海。在上海,高薪工作让皮丽越来越感到不满足,她明白了自己要的是创造——追逐成为艺术家的梦想。
去年11月,皮丽辞掉工作,成为自由职业摄影师。她通过朋友的介绍为一个艺术家的展览拍照,艺术家非常满意,于是皮丽从艺术家的朋友那里获得了新的工作,然后是越来越多的工作和客户。从辞掉工作后的毫无收入到现在,作为全职摄影师的皮丽顽强地活着——在上海,这个帮助她圆满了自己摄影梦的城市。
你还记得刚来中国那些天的情形吗?
那几天我每次睁开眼睛都会在心底惊呼:“天哪,我真的来到了中国!”我最先抵达上海,视线所及无不让我觉得这是个超级大城市,有无穷无尽的人物等待着我去发现。来中国之前我学过汉语,我说的汉语我老师能听懂,我老师说的汉语我也都能听懂,但是来到中国第一天,我去水果店买水果,结账的时候傻眼了——无论那姑娘说得多么慢,我一点都听不懂。她用手比出数字给我看,我也丝毫不得要领,因为西班牙人用手比出数字的方式与中国人不一样,最后她只好拿出计算器打出数字给我看了事。坐出租车成了另一个噩梦,无论我如何努力司机都听不懂我要去什么地方,最后每次出门我宁可坐地铁再步行很远的地方以避免窘境。
习惯在上海的生活吗?
我在中国住了快4年了,已经习惯了一切,每次回到欧洲时反而觉得自己是个陌生人。有时我去餐厅吃东西,他们看我是外国人,便拿来刀叉,而我却要求换成筷子。我喜欢上海的旧城区,喜欢城中的灯笼和食物,喜欢这里无论多晚都有人生活的气息。我喜欢在城市里的后街小巷里漫步,那里很安静。我不时地发现这里一个个本帮小餐厅,一个个卖活鸡的菜市场。正是这些地方给了我灵感。
为什么辞职做一名全职摄影师?
在上海工作期间,虽然薪水很令人满意,老板和团队相处得也很融洽,但我逐渐觉得一些东西正从我体内分崩离析出去,让人了无生趣。我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摄影和创造,于是去年11月,我痛下决心果断辞职。
在上海作为摄影师的第一份工作是什么?
为一个朋友的艺术家朋友工作。在上海研究了2年的1920年代西班牙建筑后,他在上海举办了一个建筑展览,聘请我拍摄展览作品和现场。这是他在上海的第一个展览,也是我作为全职摄影师的第一份工作,因此我在拍摄的前夜十分紧张,好在最终结果令所有人满意,我也因此获得了另一个工作,接着是下一个,再下一个。突然之间,我变成了一个“全职”的自由职业摄影师。
你觉得哪些品质对自由职业摄影师来说十分重要?
生活、去爱、可能受到伤害,但始终坚持摄影。我的确非常享受摄影,但同时它也带给了我些许不安全感,这也是很多项目被我搁置在电脑里的原因。通常我会这样质疑自己的想法:大众会认为我的作品是有价值的吗?他们会喜欢吗?当然,如果我一直把项目藏在电脑里,我就永远不会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我应该把它们拿出来询问大众的意见,但是又欠缺足够的勇气。万事开头难,当一切逐渐上了轨道,人脉足够强劲,自由摄影师也能够获得更好的生活。我非常期待自己靠着摄影获得更好的生活。
摄影师皮丽的作品:
她的作品关注上海的旧城区和后街小巷,经常在某个小餐厅或者卖活鸡的菜市场找到灵感。
陆芦(Eric Leleu)——“有几年我一直都是一个地下工作者”
法国摄影师陆芦和他的女朋友,目前住在上海的武康路上。刚到上海时,他只是一个没有合法雇佣关系的地下工作者,现在,他的中国摄影作品已经能在《纽约时报》、《巴黎竞赛画报》等知名媒体上见到。
我们是在2007 年连州摄影节上认识法国摄影师陆芦的。那时他的摄影系列“白日梦”参加了当年的连州摄影节,“白日梦”系列拍摄了那些在任何角落都能打盹午休的普通中国人。这些年来,陆芦一直立足上海,从当初连州摄影节上崭露头角的摄影新人变成作品发表于《纽约时报》、《巴黎竞赛画报》、《外滩画报》等知名国内外媒体的摄影师。
你是怎么从一个法国白领变成上海蓝领的?
20岁时,我在印度加尔各答参与了一个人道主义项目,建了一个鱼塘帮助当地居民。在印度,我深深地被与欧洲哲学迥然不同的亚洲哲学吸引。那时有一个朋友住在上海,所以我来了上海。
你在中国最早的项目是什么?
2004年,我去长城拍了一组“Chico Rabbat”的全裸背对镜头的照片,并且制作了一部法国政府资助的纪录片。在上海,满大街的桑塔纳轿车(在德语中,Volkswagen 的意思是“人民的车”)让我感觉来到了一个社会主义国家。我发现很多人喜欢午饭之后在街上午睡,我觉得这颠覆了很多外国人眼中中国人的样子(工作努力、经济超强大国)。同样让我难忘的是生气勃勃、琳琅满目、气氛活跃的街道。最终我把这三种印象凝固在我的照片上。“白日梦”摄影系列、“瞬间的决定”系列,以及即将在夏季过后拍摄的“人民的车”摄影系列。
在上海当一个外国摄影师难不难?
来上海的第一个月我就以摄影为生了,那是2005年,我只有一台电脑、一个相机和一只背包。相比于中国客户,外国客户有时会给更多的酬劳和更充足的时间,他们有时也更能直截了当地表明自己要什么。但是中国客户非常尊重法国人的想象力,这倒是我没有预期到的附加值。在工作中,我遇到了外国自由职业者在中国的合法化问题(我们需要工作签证和开发票)。因为一些模糊理由,中国人可以做自由职业者,而外国人不能。有几年我一直都是一个地下工作者,这让我心里很不舒服。所以我和两个法国朋友设立了一家创意机构,这样我被自己合法地雇佣了。
你喜欢上海的地方?最不喜欢的呢?
最喜欢这里的活力、脚步和春季原法租界里的树影;不喜欢污染、没有很多公园和绿树、太多私家车以及太快的通货膨胀。
什么品质对一个外国摄影师在中国发展最重要?
积极主动。上海是个充满机遇的地方,但需要去触发这种机会。机会不会从天而降。有句话叫“机会总是给有准备的人”。
你怎么通过镜头表达中国呢?
在“白日梦”系列中,我拍下了那些抓紧时间在任何地方打个盹的中国普通劳动人民;“瞬间的决定,BJ08”是关于中国通过北京2008年奥运会成为世界领导者的摄影系列;“COCO TV”是关于宣传的历史和记忆。2010年至今我一直在做一个叫“横幅”的项目,我花了18 个月考察那些出现在大街小巷中的宣传横幅。现在,我在做我自己的宣传横幅。我把中国经典谚语和格言打印出来,制成横幅,挂在树上进行拍摄。我喜欢这个创意,它把诗歌带到了街上,把实际与幻想结合了起来,也把我自己对于中国文化的理解体现到了摄影中。
你能够养活你的创意项目吗?
这是我工作中最棘手的部分。我的商业项目让我有资金从事创意项目,但我必须在客户找我拍照的时候停止创意项目的创作。有钱不是我的目标,我希望我的摄影成为一份遗产,这才是我人生最大的财富。目前我很幸运能为一位德国客户工作,他支付我10000 元一个工作日。因为通货膨胀以及2008年以来放缓的经济增长速度等原因,这个行业越来越激烈的竞争让外国摄影师在中国的生存更加艰难了。
听说你家里的每件家具都不超过200元?
我在绍兴路住了5年,这也是我在上海最喜欢的一条街区。现在我住在徐汇区武康路,也是个很棒的街区,很多树,很安静。有时候,我发现被扔在街上的免费垃圾只要洗洗干净,就是一件很好看的家具。有时只要花一个下午把家具漆上不同的颜色(我偏爱白色)就会改变整个感觉。
最后说说中国人和法国人之间有什么共同点吧。
我觉得中国人和法国人之间的共同点是食物的无比重要。吃好的食物很重要,和朋友一起吃饭很重要,在饭桌上花时间也很重要。
摄影师陆芦的作品:
“ 瞬间的决定,BJ08”系列,是关于中国通过北京2008年奥运会成为世界领导者的摄影系列。
阿塔(Ata Mohammad Adnan )——“国外自由摄影师需要谦卑的品质”
阿塔出生于1989年,父母都是医生。在18岁之前,阿塔在他的故乡孟加拉度过。18岁那年,他因为学业来到中国。最近,他完成了5年的医学学业,从中山大学医学专业毕业,即将正式成为一名医生。
就在求学中国的过程中,阿塔迷上了摄影,没有任何理论基础,仅是凭着强大的热情一步步走下去。2011年初,他在Flickr上遇到了一个孟加拉摄影师Nayeem Kalam,后者的作品拓展了阿塔的视野,并让他走上了街头摄影的道路。他渴望讲出街上行人的故事。
2011年到2012年,阿塔为《广州早报》一个专栏拍摄照片。从2011年年中到现在,他在孟加拉已经参加了6场展览。2011年9月,在孟加拉最大规模的网上图片社区“孟加拉摄影人”中,他被选为“月度摄影师”入围了今年的索尼世界奖,他进入了入围名单;在迪拜举行的哈姆丹国际摄影奖上,他的作品被选入参展。
介绍一下你在广州的生活。
初来中国是2007年的夏天。印象最深刻的是中国人工作很努力。住中国的头两年,我发现中国人没有想象中好客,有些冷漠。但在环游中国之后这个想法没有了。我喜欢在街上拍拍陌生人,因为我相信每个人都有一段自己的故事。
我作为一个自由摄影师为《广州早报》效力已经一年了。国外自由摄影师有一些好处,其中一个是沟通上的优势,因为有时客户需要用英文交流。还有一个就是因为国外摄影师人数少,更引人注目。我们在展示作品方面有些困难,需要有合适的工作网络去结识那些会在他们的领域中推介我们作品的人。
谈谈你的摄影现状?满意目前的收入吗?
和大多数其他专业一样,国外自由摄影师需要谦卑的品质。我遇到过一些住在中国的“职业”摄影师,他们对于自己的职业很傲慢,甚至和他们谈论摄影都会令人不安。我们也需要尊敬我们的客户或街道上的陌生人,应该要知道他们信任我们之后才会让我们拍照,所以也要尊重他们。我们还要认识到我们的行为会影响到人们对国外摄影师的看法。
这里的摄影师没有美国或欧洲的收入好,不过也很可观了,特别是在有了一定名气之后,这也取决于你从事哪种摄影和你的顾客网络。我认识一些在中国住了很多年的外国摄影师,没有其他的工作,所以他们的收入肯定足以让他们留下来。
你会离开中国吗?
我可能会在两个月之后离开中国。我在中国的学习要完成了,会回到我的国家当一个医生,也会继续自由摄影师的职业。
摄影师阿塔的作品:
阿塔在广州求学期间,为当地媒体拍摄的专栏,关注的大多是普通百姓的日常生活。
文/陆彦 编辑/庄清湄 图片/摄影师提供